第61章 苦难的别名-《无法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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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匆匆地吃完午饭。小池和小禾站在小黑家门口的柑橘树下,打了个暗号,摊开双手掌,做了个翻书看的手势。小池的手里拿着一把塑料水枪。小禾的手里握着一支自制的小木枪。小黑心领神会,从书桌上拿起那本“红皮笔记本”——《葵花宝典》,迈出了家门,朝格格岭的瓜地三步当作两步走。小池和小禾跟在他后面,像两个忠实的卫士。

    小池那乌黑的头发梳理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如今,她成了一家人唯一的希望。她的妈妈接连生下了七个女儿,大伙儿戏称“七仙女下凡”。而她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是她妈妈在村口的小池塘旁边洗衣服时生下来的,所以取名“田小池”。她妈妈名字上有一个“海”字,带着一群孩子,手牵着手连起来,像一条长长的海带,村里人索性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海带”。由于家里负担重,六个姐姐都只上了几年小学,就失学了,有的甚至小学都没有毕业。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有三个姐姐半途而废,上了两三年就放弃上学了,只能帮家里去干些插秧割禾放牛打柴喂鸡看鸭子守西瓜备猪食捉鱼等活儿了,至于中学和大学,就只能等到下一辈子,到梦幻里去念书了。还有三个姐姐停了学又读,好不容易读到小学毕业,可是连个乡镇初级中学都没有考上,就又只能在希望的田野上去上“劳动大学”了。

    小黑记得“海带”伯娘把一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的时候,顺手塞给他一根玉米棒。“小黑,我家几代人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初中生,你看,连一个会读信和写信的人都没有,算小池最小,她大姐二姐都是刚满十五岁就外出打工,嫌家里穷,早早地就嫁到江西去了,几年见不着人影,就靠寄一封信报个平安,才知道那人在外面在远地方是死还是活,受到欺负没有......要是满女仔小池能够考上初中,读完初中,会念信,会写回信,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要是她争气的话,能够像你那样考上师范学校,将来当个老师,我这一辈子就是没有牙齿了,也会叫她记得你的好,我就是离开这个世界闭眼睛了,也会高兴地含着笑去的。所以,伯娘无论如何,哪怕再辛苦些,也得求你帮忙多教一教小池妹妹,让她去实现我们一家人的梦想。”

    小黑爽快地答应了“海带”伯娘的请求:“伯娘,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带起小池妹妹顺利考上初中。这玉米棒,我家里有,我不能收你的礼。”

    火辣辣的阳光照耀着空旷的田野。有的割了水稻的田,还没有插秧,裸露着大片大片堆积在泥水里的稻草。茄子开出紫色的小花,辣椒盛开白色的花朵,蛾眉豆爬满了柿树,青涩的柿子从枝叶间探出了圆脸。远处,田野上依稀传来打谷机的吼叫声,仿佛受伤的战马驮着英勇的小红军仍在艰难地前行时发出一声声嘶鸣。青蛙村方向走出一大群行人,扛着锄头月刮铲子铁锹等劳动工具,正朝长流沟连接河坝的地方赶来。

    小黑望见自家的西瓜地旁边搭起了一个瓜棚。几根碗口粗的杉树捆绑连在一起,几块木板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的塑料薄膜,上方放着几厘米厚来自田野里的稻草,还散发着一缕禾叶的清香。南北朝向两端系挂着剪开的尼龙袋麻布袋,遮挡强烈的阳光和夜晚的凉风,东西朝向是敞开的。地面在稻草上面安放着一张竹凉席,供守瓜的人躺在那里休息。

    “小黑哥,我们把上次你整理的那个比喻‘三字经’背熟了。”小池甩着脑后的辫子。她身上穿着星星点点的碎花长裙,引人联想起一片绽放野花的草原。

    “哦,那么快,就记得了?”小黑疑惑地看了一下她如一汪清泉般莹澈的眼睛。

    “不信,我背给你听。”小池大声地念道:“雨和露,像珍珠。云和雾,似轻纱。江水绿,如翡翠。”

    “西红柿,像灯笼。小溪流,像飘带......”小禾也接着背了起来。

    “行了!”小黑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我相信你们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好样的!不过,不光要会背,还要会灵活运用才行。”

    “那当然喽!”小池微笑着,伸手指向远方的一个人影。“你们看,田野里只剩下哪个‘傻鳖’还没有回家吃饭,还在拼命地踩打谷机?”

    小禾定神仔细地看了看,笑着说:“好像是小白哥哥,没有考上大学,被惩罚一个人单独一天打完那一亩多田稻谷,还要一个人把谷子给挑回来,弄到晒谷坪上面晒好。”

    “哇!那太残酷了!”小黑冷峻地说:“老爹怎么那么狠心,就不管不顾他死活了!”

    “小花妹妹呢?她也不跑过去帮忙分担一下劳动任务,怎么忍心让哥哥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小黑急了,连珠炮似的追问道。

    “长征叔交代了,要小花姐在家里做手工,弄那个彩灯链条加工,从附近黄牛村的厂子里拿货回来,做好后回收交货可以挣钱,好给小白哥去复读凑学费。”小禾不紧不慢地说:“长征叔对小白下了死命令,想要再去复读高四,就必须独自一人在一天之内,把那一亩多田的稻谷消灭掉,打完谷子挑到晒谷坪去,不然,就没有上学的机会了,大学梦就会破灭了。”

    “嗨——也罢!受得了这份苦,还怕读书苦吗?”小黑收回视线,带头钻进瓜棚里。灿烂的阳光从顶部和南部侧面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洒在竹凉席上面。

    小池和小禾围坐在小黑左右两侧。小黑翻开红皮笔记本,开始了讲学。

    “现在我们来对常见而且典范的拟人句搜集整理。”小黑指着《葵花宝典》,讲了起来:“天上的星星,快活地眨着眼睛。太阳眯眯笑,阳光抚摸大地。月儿害羞地躲进云层。大地绿了,披上了新装。小草发芽,偷偷地探出了头。牵牛花开了,吹起了紫色的小喇叭,露出了笑容。月季花绽开了笑脸。睡莲花刚从睡梦中苏醒。桂子花在尽情地打扮。小蝴蝶在花丛中跳自由舞。树木在风雨中不停地颤抖,树枝在向人们招手,树叶上的露珠在与人们交换眼神。水稻黄了,笑弯了腰,稻穗谦逊地低下了头。高粱熟了,涨红了脸,举起燃烧的火把。鱼儿在池水里快乐地嬉戏。海水平静,屏住了呼吸。古老的城市静寂下来,进入沉睡的梦乡。昆虫有的在懒洋洋地做体操,有的在悲伤地哼吟。树叶飘落,在向人们报告秋天到来。橘子红了,从枝叶的缝隙间悄悄地露出脸蛋。淘气的雨点在勇敢地跳降落伞,落在荷叶上。蜜蜂鸣叫,在浅吟低唱,在呼朋引伴......”

    小黑端坐在中间的石板上,口若悬河地讲解起来。小池和小禾席地而坐,坐在两边。小黑扫视了一眼正在山坡上吃草的牛群,收回视线,开始讲解道:“拟人,就是把人类生活当中和自然界的事物当作人来写,赋予人的思想情感和行为动作。完美的拟人,就是情态拟人和动作拟人的融合,合二为一。比如,小鸟儿在树上叫,小池,你说这个句子怎么把它改成拟人句?”

    “小鸟儿在树上唱歌。”小池应声答道。

    “小禾,你说呢?”小黑转眼看着田小禾。

    “小鸟儿在树上欢快地叫。”小禾笑眯眯地说。

    “你们俩一个是动作拟人——唱歌,一个是情态拟人——欢快,整合起来就完美了,改成‘小鸟儿在树上欢快地唱歌’就顶级一流标准了。”

    “哦,噢!明白了!”小池和小禾点了点头,齐声说道。

    “我们一起来把这些典范的拟人句朗读一遍,今后每天都读一遍,直到背熟为止。”小黑说。

    小池和小禾大声念了起来,琅琅的读书声随风飘荡,飘到挑起一担稻谷往回赶的小白耳朵里,唤起了他向往上学的激情。

    小白眼里含着酸楚的泪,默默地忍受着重担压在肩膀上磨出来的胀痛,狠心咬牙坚持挑着那两箩筐重达百把斤的谷子,一步一挪地抵达紫山中间的香椿树实在挑不动了,肩上的担子好像《西游记》里孙悟空背着的红孩儿那样令人觉得越发的沉重。他不得不卸下担子,顿觉浑身轻飘飘的。一阵微风轻拂过来,树叶在风中摇摆着,哼吟着。他走到小溪流边,蹲下身子,洗了手,捧起水往脸上一捂,清凉了一下脸庞,歇口气,就又狠心挑起那一担谷子沿着石板路朝格格岭瓜地的方向疾步走来。

    小白绕了一小段弯路,挑到瓜地边时,已是筋疲力尽。“哐当”一声响,他放下担子时竟然连扁担都带倒在地上了,惊得一只小蜥蜴逃窜到草丛里去了。

    小黑警觉地低声说道:“有贼,我爹说的要提防的偷瓜贼来了!”他急忙放下红皮笔记本,站起身来,悄悄地躲到瓜棚后面去,窥视着这周围的动静。小池和小禾也跟着他,藏到他身后,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黑双手做了一副望远镜的样子,透过孔隙望去,小白身上仅穿一条蓝布短裤,赤裸着胸腹,头发蓬乱,连稻草叶末儿和灰尘沾在发丝上也没扫除,肩背上汗涔涔的,在火辣辣的阳光照耀下闪着白亮的光芒。

    小白伸手往瓜地里摘了一个约有三四斤重的西瓜,朝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一砸,瓜裂开了,露出鲜红的瓜瓤。他把瓜掰开成几块,捧起其中一块就往嘴里送,津津有味地啃食着。

    小黑带着小池和小禾冲了出来。小黑用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做成“开枪”的姿势,一边急匆匆地朝前走,一边轻吼道:“站住!别动!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请放弃无谓的抵抗,缴械投降!”

    “啪——啪,啪......”小禾掏出木枪,跟着配音,仿佛小演员在上演一部警匪剧。“抓贼啊!别让他跑了!”

    小白被逗乐了,裂开嘴笑了。他放下瓜,把双手举起超过头顶,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发出颤音道:“别,别开枪!千万小心走火,我投降!”

    “哈哈,我射死你——偷瓜贼!”小池冲到前面,按了一下水枪,一股如虹的水流射到了小白的左胸部位。

    “啊——”他摇晃着身子,装作战士中弹受伤疼痛缓缓倒地的样子,两眼呆滞,随后闭上了眼睛,像个死人一样。

    “坏蛋这么快就被我杀死了!”小池得意地笑了。“我立功了!”

    “要抓俘虏,活捉鬼子兵,不能打死,把‘盗贼’逮住铐上手铐,还要带回去进行审讯。”小禾揪住小池的辫子说。

    小池立马会意,扯来一根藤条制作成手铐样,给小白戴上。

    “别闹了,别浪费表情了!”小白蹬脚空踢了一下,坐在地上,捡起那西瓜又啃又咬,瓜汁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我实在是又干渴又饥饿又疲累了,再不吃点东西就会渴死饿死了,喉咙里都冒烟了,这担谷子也挑不动了,人也走不动了,整个人骨头架子都像要散了,感觉快要死了。”

    “那你也不能偷家里的西瓜吃呀!”小池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道:“当小偷好玩吗?”

    “小黑弟弟,若不是生活所迫,饥渴难耐,谁不想回家去吃碗饱饭,谁愿意跑到地里来摘家里的西瓜吃啊?”小白脸上露出难为情而泛红的神色。“前面我已经偷偷地摘过一个吃掉了,难道我还能吐出来还原吗?你看值多少钱,等我考上大学将来参加国家的工作了,拿工资了,再加倍奉还给家里。”

    “都是你干的坏事,怪不得老爹说准有偷瓜贼,叫我来看守的。”小黑的怨气也消了。“看在你老实坦白的份上,我也不跟爹说了,帮你隐瞒,小池跟小禾也要保密,不对任何人说起这事,但是,哥,以后你绝对不能再干偷偷摸摸的事情了!想吃西瓜,告诉爹妈一声不就得了。”

    “我知道错了,请原谅,多多海涵!”小白一口气吃完西瓜,就两手一撒,四肢构成个大叉,躺倒在瓜地边的田埂上,昏睡过去了,不久,鼻孔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黑叫小禾和小池跑到半里路以外的晒谷坪去拿一个空箩筐和筲箕过来。趁着小白睡觉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把那一担谷子用筲箕分装到空箩筐里,分成四趟,把那一担谷子帮忙给抬到了晒谷坪。他们看着小白那个样子,觉得实在有些可怜。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小白才苏醒过来,发现身边那一担谷子不见了,惊奇地问:“小黑,你们把谷子弄哪里去了?”

    小黑指了指晒谷坪。小白连声说:“谢谢!感谢好兄弟!”

    “还有我呢!”小池俏皮地说。

    “哦,谢谢好妹妹!”小白爬起来,好像恢复了体力。“你们要记得帮我保密噢!”

    三个人都一齐点了点头。

    太阳底下,一只雄鹰翱翔在蓝天,从偌大的葫芦塘那边腾空而起,向马山和鹰山飞去。

    小白眼里含着泪,默默地忍受着肩膀上被重担压出的胀痛,朝晒谷坪方向一路奔走,挑起自家的那一担空箩筐回家吃午饭去了,等待他的还有下午的鏖战,得继续打谷子。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并在路上反复对自己说:“逆境是人生最佳的练兵场。人生亲身体验过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来成就你的。苦难的别名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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